TENDER

*关于：新兵朗姆洛和点亮智慧人生的冬兵。
我知道不可能发生，别叫醒我。

笑声在松树林中消散得一干二净。朗姆洛背着沉重的背包，跟在队伍的最后。夜色很浓，每一个松针尖上都缠绕着潮湿的雾气。周围黑压压的，朗姆洛只能远远看到队长手中擎着的手电筒阴阴的闪着光。
越往前走朗姆洛感到越不安，只能紧紧跟上面前的冬兵。队长终于叫了停，安排特战队在山洞里休息。
士兵们骂骂咧咧的聚在一起，队长点燃了香烟，拿手电筒的手随便一指，高声说：“新兵，生火。”
洞里的温度让朗姆洛打了个哆嗦，军靴踏下去像是踩在冻硬了的石板上。朗姆洛咬着后槽牙，忙不迭蹲下去赶紧生了火。
等弄完了朗姆洛才把背包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后退两步靠在墙壁上。那是最靠后的角落，以往这个位置留给的是没用的伤员，或者是冬兵，而现在，这个潮湿的位置属于新兵。
一旁的冬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朗姆洛牙齿发酸，远离火堆使他冷到毛骨悚然。那簇跳动的火焰像是诡异的磷火。朗姆洛抱紧手臂，上下搓了搓，把额头抵在背包上，小心的闭上了眼睛。
队长他们在打牌，嗡嗡的吵闹声在冰冷的山洞里撞上墙壁反射到冬兵耳中，扰得他发烦。冬兵活动了一下手臂，走到了洞口发愣。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留下了阴惨惨的月光照着松树林。锅里的汤已经凉了，朗姆洛只是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是谁，从队长那个方向发出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新兵给我们找点东西吃吧？我这都又饿了。”
队长吊着眼睛看着浑浑噩噩的朗姆洛，只把手枪拿出来，扔在朗姆洛脚前，努了努嘴。
朗姆洛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全部都灼烧起来了，他手脚发麻，心脏用力的跳动着，打在胸腔上。他偻着腰捡起枪，把子弹上膛，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不把枪指向队长。朗姆洛磨磨蹭蹭的绕开躺在地上的士兵们，吸了吸鼻子，走出洞口。
冬兵又瞥了他一眼。
朗姆洛没有手电筒，只剩下手里的枪和踩在地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知道要去哪，更怕发出声音惊扰了什么他对付不了的动物，只好笔直的向前走，在一片黑暗和雾气中摸索。
现在朗姆洛才信了，那些传闻都是真的。特战队鱼龙混杂，队长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官僚子弟。他们对于新兵总是发自内心的排斥和轻视，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戏弄他们。
朗姆洛有些耳鸣，后来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发现冬兵跟了出来。冬兵没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
朗姆洛没放在心上。他又累又饿，眼前的一切都虚幻重影。他干脆坐下来，把手枪抵在土地上一下一下的画圈。
朗姆洛绝对不是个懦夫。他的朋友，提前他一步加入特战队的杰克告诉过他，队长巴斯蒂就是个狗屁，每个新兵只有经过他的嘲弄才能算正式通过。在基地的时候巴斯蒂就把所有的器械丢给了朗姆洛，斜着眼睛看着他，就想看朗姆洛的反应。
谢天谢地，朗姆洛把那句忠告牢牢记在了心里，他握紧拳，把被丢的乱七八糟的枪械都捡起来， 拖着上了飞机。
冬兵从他身后快步走上来，磨磨蹭蹭从口袋里递给他一块小小的压缩饼干。冬兵的绿色眼眸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让他看上去和平时不大一样。
朗姆洛哆哆嗦嗦的接过饼干，啃了一口，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冬兵。冬兵偏偏也转过头盯着他，目光穿过那层霜直直迸射出来。
“...为什么不反抗？”
朗姆洛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他第一次听到资产说话，混杂着俄国口音，语调有点上扬：“杰克告诉我这就是个考验，过了我就能正式加入了。”
松树林静的要命，朗姆洛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杂在一起。他突然觉得刚才的那句话听上去像在扯淡。冬兵也是静悄悄的，就好像他本身就没有任何活泼的能力。
“你知道巴斯蒂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
他俩又结束了一段短暂的对话。朗姆洛听说过——在当时的训练营里——杰克枕着手臂靠在床头讲的——这也是他四处听来的，关于巴斯蒂的传闻。说他曾经在执行任务时小队遭到伏击，全军覆没。巴斯蒂在敌军开第一枪的时候就躲进了哪里，躲过了那场必死无疑的战斗。第二天巴斯蒂拖着压麻了的腿爬出死人堆，拿起枪往自己身上开了一枪，在战友尸体旁滚了滚，靠这个当上了队长。
当时的朗姆洛听完只耸了耸肩。
现在他看着冬兵，无端打了个冷颤。冬兵只是显出了绝对的平静，就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绿色的眼眸波光粼粼。
“你为什么跟我出来？”
“因为你的年龄和当年的我差不多大。”
朗姆洛这下听出来了。陌生的布鲁克林口音，陌生的平和的眼神。他还不懂，那时候的冬兵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只觉得资产的反常，其他的他什么也没想。
他想起来在基地时候的冬兵，咆哮着，挣扎着，铁链和他相互拉扯哗哗直响。冬兵裸着上身坐在椅子上，愤怒的，冰冷的瞪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冬兵一向不说话，只喜欢在有人靠近时挥动左臂，让上面的红星和他的眼睛相互辉映着发亮。
朗姆洛端着枪站在人群最外面。他感觉到脖子的动脉血管的疯狂跳动，猛烈得像是要炸裂。他羡慕的看着机械臂，和坚硬的冬兵，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和野心。
朗姆洛接过冬兵递过来的枪，把自己那个寒酸的小手枪交给冬兵，含蓄的表达了感激。接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沾上的泥土，断断续续的咳嗽了两声，转过身向山洞的方向走了两步。茂密的松树林把山洞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朗姆洛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只是忽明忽暗的闪着火光。他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等到山洞近在咫尺的时候朗姆洛突然停下脚步，几乎是抵着冬兵停下来，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冬兵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说话。
朗姆洛揉了揉鼻子，重新审视了一番，刚刚腾起的火焰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年轻的朗姆洛还是怕的。几乎完全是出于一种对上级的下意识的恐惧，他看到过老兵是怎么对待像他们这样的新兵的，从前在纽约，在街头，朗姆洛从不怕任何一场冲突，但面前的是队长，这就又不一样了。
冬兵看得一清二楚。朗姆洛青涩的侧脸上每一道伤疤都那么显眼，这两天行军让他没时间刮脸，冒出来的胡渣显得他倒像是个隐瞒了年龄的年轻人。冬兵抿了抿嘴唇，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
“去。（go.）”他说。
朗姆洛吸了口气，又匆匆回头看了冬兵一眼。也就在那一瞬间，在山洞门口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了炸裂声，石块被击得到处都是，子弹闷闷打在肉体上，打在石壁上，呻吟声和骂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旋绕在山洞顶。
朗姆洛几乎是毫不犹豫，没有选择的将子弹上了膛。他快速的冲进战局，用冬兵最顺手的蝎式扫射。他手指开始发麻，从腹部涌来一股一股的凉意，眼前开始模糊不清，他的手臂被开了口子，鲜血浸透了作战服。
果不其然，队长不见踪影，等战斗结束，天空开始泛白，队长才慢慢从之前朗姆洛靠着的那个角落里爬起来，一瘸一拐，装模作样的查看伤员。
朗姆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倒下的冲动。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两腿发颤，耳朵嗡嗡直响，他用力瞪着队长。周围横七竖八的倒着那些士兵。他们表情狰狞，麻木，就这么直愣愣的躺在血泊中。等朗姆洛习惯性向身后看的时候，他才发现冬兵不见了。
朗姆洛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他沉默着转着眼珠看了看幸存的队员，权衡了一下，突然开口道：“队长，资产不见了。”
队长猛地抬起头，骂了句娘，赶紧给他们几个人每人发了对讲机，让他们分头搜寻。朗姆洛率先走出山洞。他根本不知道冬兵会选择哪一条路，索性，朗姆洛朝山下随意一瞥，看到了他的手枪正孤零零的躺着。“我负责山下。”他说。
鬼知道等待冬兵的是什么。山下是公路，是村庄，或一如既往的还是这遥远无际的松树林。朗姆洛被自己拌了一下，他快速伸手捞过手枪，放进枪套里，直起上身，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跑。
冬兵没有拿枪，最后的压缩饼干刚刚被吃完了。天气越来越冷，枝叶的缝隙中也藏进了寒意。
朗姆洛慢慢停下了。
冬兵就安静的站在那，站在松树林最后的边界处。
他扶着膝盖，眼睛要闭不闭的，躲在一棵松树后，看着朗姆洛。
朗姆洛想都没想。他赶紧把子弹一股脑倒出来放进冬兵手里，把枪也一并放过去。朗姆洛看上去比冬兵还着急，口中呵出的白气笼住了他们两个人。他心中的窃喜大过了一切，现在他只想帮冬兵离开这个鬼地方。
“快走！（go！）”朗姆洛压着嗓子说。
冬兵握紧了子弹，没有动。他感到了彻骨的寒冷。朗姆洛急切的，直白的眼神叫醒了沉睡的巴恩斯。他感到他的五脏在灼烧，激烈的喜悦直接涌上心头。
朗姆洛站在橙色的晨光里，可能是因为寒冷双腿显得颤颤巍巍的。他沙哑的嗓音里含尽了感激，使冬兵听的耳框发烫。朗姆洛眼睛肿了起来，脸上全是沾上的灰尘。刚才的战斗和奔跑让他双颊泛红，正微微的喘着气。
冬兵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脸，他裸露的指尖冷极了，似乎直接触在冰上。
现在，在一片最为和煦的日光中，他眼中那个弱小的，脆弱的新兵，打算帮他隐瞒住什么，他力量范围外的东西。
起初他跟着朗姆洛出来，只是想看看这个完全不懂变通的新兵打算在这荒郊野外找到什么东西去应付队长。冬兵承认，朗姆洛像他，像以前的那个巴恩斯。不光是年龄，还有他们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的忠诚和固执。
冬兵紧紧攥住手，子弹硌得他生疼，倒是让他在这窒息的寒冷中更为清醒。他知道他即将接受洗脑，马上就会忘记这次的小插曲，所以他努力想记住朗姆洛的样子。这种多变的感情在冬兵身上是不常见的。他克制着含在喉咙中滚烫的话，对朗姆洛说：“不，我会留下来。”
他拿起朗姆洛手中的对讲机，举在朗姆洛脸边，扬了扬下巴。
朗姆洛愣了愣。似乎只是无意间，他不仅找到了那个冷冰冰的冬兵，还唤醒了他的另一个身份。现在他摘下了那个头衔，他先是人，再是武器。
但他如果留下的话就又只剩下一个了。
朗姆洛的嘴唇哆嗦起来，一句话似乎怎么也说不清。风更大了，卷过来，卷起无数碎在地上的坚果和树皮，砸在他们身上，悲伤的呜咽着。他抬头看了看冬兵平静的眼睛，记着刚才的夜晚，听着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用力的心跳声，不觉鼻子一酸。
“你走吧。”朗姆洛坚持道，“我能搞定队长，你就只是，逃开吧。”
冬兵没有动。
眼前分明是开阔平坦的公路，冬兵知道离着最近的村庄不过八英里，他能轻轻松松的离开这。而这片松树林里，就仅仅剩下了朗姆洛闪烁的眼睛。
冬兵的听力让他听到远处传来的细密的脚步声。印在松树林里显眼极了。他舔了舔嘴唇，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不，我留下。”冬兵重复道。
朗姆洛艰难的开口了。
“队长，找到资产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