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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辫林】登台

*二爷是北京小有名气的太平歌词艺术家,郭麒麟是新生代相声演员。他们住在护城河边上,天天仰望着近在咫尺的鼓楼。
*半AU,背景在二十年前。最近疯狂吃辫林,辫林真好吃!
*性格拿捏不准,求求你们切勿上升真人!
*第一次尝试这种文风的预警!!!!

1.
住在青火营胡同的没有不知道郭家的。
郭家是相声世家,儿子郭麒麟子承父业,师承于谦先生。
郭麒麟生的好看,长相极其温柔。一双清波粼粼的眼眸倒也显得他从容不迫。
张云雷再见到郭麒麟是在他二十岁那年了。
张云雷是京城里的名角,太平歌词老艺术家。近几年四处奔波登台倒是没怎么回过家。因为在南京的时候被小人害得失足跌下了火车站台,所以决定先暂时退出舞台,回到青火营胡同里调养身体。
张云雷回来的那天郭麒麟惹了流感,发着高烧。郭麒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着外屋热闹非凡的声音,朦胧间好像看到无数个剪影,也不知是烧到头晕眼花还是真的有那么多的人。郭麒麟头疼的厉害,只好拿手背贴着额头想降降温。
他的门被推开又小声掩上。郭麒麟懒洋洋的抬起眼睛看了看来人。他没开灯,只有外屋的光洋洋洒洒的照过来,勾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来的人挺高,正弯着背把什么东西推进来。郭麒麟眯起眼睛,想起身却又浑身无力。因为近视,他也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只好低低的叫了一声:“哥哥好。”
“大林怎么病了?”
郭麒麟点了点头。他还是没看出来那人是谁,只好又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了对方。他搜肠刮肚的想唤那人的名字,但那三个字好像被抵在了唇间,却说也说不出。
那人的声音清冽又温柔。张云雷探过身子皱着眉,“这辈分可就乱了,我是你小舅舅。”
这可不怪郭麒麟,张云雷走的时候他才十岁。记忆中的小舅舅比他还要清瘦一些,顶着一头被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郭麒麟在胡同里四处乱跑。他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也冲张云雷笑。
张云雷可记得。他独身在外六年,心心念念的一直是这个小外甥。如今说不失望是假的。只因为他当时走的干净又平淡,本来这次就是抱着重新相认的想法回来的。张云雷立马就把那股失落劲给揉碎在眼神里了。他摸了摸郭麒麟的额头,又把桌边的水杯拿过来。张云雷试了试水温,递给郭麒麟:“之前我不在南京摔了吗?打算回来好好养养,姐夫让我继续跟你住一起,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郭麒麟撑着自己坐起来。他的脸被烧的通红,高温逼得他简直要落下泪来。他接过水抿了一口就把杯子递了回去,“老舅我想睡一会,你先自己收拾收拾。”
“那好,以后又是我照顾你了,你要乖乖听话。”张云雷又给郭麒麟掖了掖被角,才轻轻的打开行李。
小时候他们俩在胡同里四处乱窜,在胡同口发现过一棵不高的银杏树,夏天树下总是摆出卖北冰洋汽水的小摊。平日里师傅不让他们喝汽水,起先两个人就站在远处眼巴巴的看着,后来偷偷开始攒钱,等师傅出门俩人就撒欢的往外跑,但往往只买一瓶汽水,俩人分一瓶,小口小口的抿着喝。就好像,就好像是夏天只要有一口汽水,整个夏天的躁动与浮沉就能一瞬间静止下来,就好像那个夏天别无他求。
北京的冬天总是温柔又多情的。它不肯真正冷下去,只是轻轻吹过河边柳树垂下的枝头,吹冻一层冰。冬天一向鲜有雪,但只要有雪张云雷就会牵着郭麒麟沿着胡同一路跑出去,跳上护城河的冰面,那就是他们简易的冰场——后海对于要练功的他们来说有些太远。郭麒麟的手被冻的发红,张云雷就把他的手护在自己手心里呵气,看着雾气飘渺的腾起。
青火营胡同离鼓楼算不上远,站在银杏树下能远远的看到鼓楼顶。鼓楼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和他们无关。他们抄小道骑着自行车去,把自行车就扔在鼓楼墙根下,逆流经过人群去银锭桥。那周围人不多,似乎逛后海的男男女女总是花心思避开这里。俩人在桥边的青砖地上写写画画,抄抄词,消磨掉一个下午。有时候张云雷会看着什刹海清澈的湖面唱上两句,但他那会总是忘词忘得厉害,所以只能自己偷偷换词,把曲儿唱成另一种味。郭麒麟听得出来。张云雷一错他就笑,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说要撕小舅舅的嘴。张云雷还记得那一片谁家的奶酪特别好吃。他舔着舌尖黏黏糊糊的说出来后郭麒麟摇了摇头,把不再那么烫的脸埋进张云雷的被子里。
“没啦老舅,那家店早就拆了。你走了太久了。”

2.
在外的那几年人们常说,二爷是位面极热心极冷的主。面热是因为张云雷眼底总是含情脉脉,四处留情。心冷是因为张云雷眼底总是一潭平静的湖面,击不起任何波澜。
但这好像只对郭麒麟除外。
回来后张云雷收敛了许多。他把那几件夸张的大衣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刘海似乎也懒得背上去,更显出他那双眼睛的清明所在。
最近的一次登台是和郭麒麟一起。张云雷以前学过相声,但始终兴趣不大,他捧不了少班主,就只能坐在后台看着郭麒麟单薄的背景,和他反而被观众逗得羞红了的耳根。
第二个节目是张云雷主动提出的。他第一次并肩和郭麒麟一起走上舞台,听郭麒麟介绍这是他的小舅舅。张云雷抿着嘴心不在焉的应着郭麒麟,最后终于开口唱了《探清水河》
张云雷很自然的攀上了郭麒麟放在场面桌上的手。他微微张开五指覆盖住郭麒麟的手背,指尖要放不放的轻轻抵在上面。郭麒麟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他背过另一只手,侧过头盯着张云雷上下滚动的喉咙,其实心里是怕张云雷再忘词。
郭麒麟对于张云雷的亲近似乎是与生俱来,从小养成的。自从张云雷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把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重新翻出来说了一遍后,郭麒麟对张云雷就更亲了。他对于张云雷有一种特别的依赖,但郭麒麟又形容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但这个比喻就这么冒出来了——就好像是对于故乡的感情。郭麒麟当然想念天津,但想念的原因和寄托的事物,他又想不出,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天津了。所以人们让他介绍北京,郭麒麟能张口就来,而天津,他对于天津的印象甚至都是模模糊糊的了。但对于郭麒麟,他的家永远是天津。张云雷似乎就也是这样,不管郭麒麟走出多远,张云雷就在那。
晚上他们俩沿着护城河漫无目的的往东边溜达。护城河的水质比六年前差太多了,就连张云雷无意中抽了抽鼻子都能闻到水的腥味和空气中灰尘的味道。胡同口的银杏树现在枝繁叶茂,无尽伸展出的枝干几乎遮住了一片天。刚才张云雷为了证实那家奶酪店是真的关门了和郭麒麟绕着路去了趟鼓楼。曾经小小的店面如今成了所谓的北京菜,不仅翻了修还扩大了店面。郭麒麟见老舅低垂着眼睛还以为他是在恼没了的奶酪店,于是拉过张云雷的手转身就往南锣鼓巷那走:“没事的老舅,南锣里面还有一家,咱以后就绕个远跟人进去挤挤是一样的。”
现在张云雷在他们小时候滑冰的地方停住了。护城河水就在脚下无声无息的流淌着,水面上由远及近的闪着倒映下来的星光。旁边无人问津的小道有太久没有被翻修了,坑坑洼洼的向外翻着泥。郭麒麟拿鞋去蹭,躲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扶着张云雷。
张云雷感觉有种莫名的情绪堵得他胸口发闷,冰冷又陌生的环境逼他深吸了几口气,他感到压抑和愤怒一股脑的迸发。张云雷偷偷拿余光去瞟心上人。这是他第一次把这个问题摆上明面来想,所以心烦意乱。他们登台的时候张云雷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压下去,生怕被别人瞧出一点端倪来。郭麒麟还在和那块土作斗争,他手里拿着半盒没喝完的奶酪,眼睛一眨一眨的。月光倒是没有把郭麒麟过分柔化,还是少年的眉眼竟然和多年前的相差无几。郭麒麟后知后觉他俩的气氛有些尴尬,却好像之前台上的俏皮话一句也想不出了,憋了半天又给张云雷添了把火:“老舅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也不给舅妈回个话?”
张云雷本身就气在这变化上,他不愿意承认,但也成了事实的,是这变化不仅是北京,还有他的感情。
要说以前,他只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外甥。郭麒麟性格讨巧,一张小嘴也是能说会道。所以郭德纲问他愿不愿意再和郭麒麟住在一起的时候张云雷想都没想就应下来了。他也没想到,他对于郭麒麟的感情变化的能有这么快,也这么强烈。这倒也没什么缘由,硬说要有的话可能也就是少班主下场后在他面前卸下一切包袱瘫在椅子上,硬磨张云雷给他唱歌的时候。
张云雷听了那话就皱了眉,语气不温不热硬邦邦的:“哪能有什么舅妈,自己的事就够麻烦的了。”
郭麒麟听出来了张云雷语气的不快,扁了扁嘴也没再搭话。等到张云雷站够了俩人才打道回府。路上张云雷不动声色的又张开了手指,和郭麒麟的缠绕在一起。
郭麒麟晚上睡觉不安生,一个劲的往张云雷被子里钻。张云雷起先还耐着性子往外挪个地,到后来他也破罐子破摔就直挺挺的躺着,任由郭麒麟靠进他怀里。张云雷在黑暗中听着郭麒麟的呼吸声闭上了眼睛。

3.
下了第一场雪后的北京就迎来了郭麒麟十八岁的生日。可能是因为京城里许多名角都来了,郭麒麟的紧张肉眼可见。他学着舅舅那样把刘海背起来,又吞了口口水。郭麒麟习惯的往张云雷这边瞥了一眼,才堆笑转过去举起了酒杯。
张云雷安安静静的看着郭麒麟。他们中隔了几个人,所以张云雷只好找着话题才有理由侧过身。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低低的说了一句:“郭麒麟也就是就了个好家世。”
张云雷听到了,郭麒麟也听到了。他猛地转过头,打量着出声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少班主没有回应,就着那句话逗了个乐给糊弄过去。他眯起眼睛笑着起身给宾客添水,走过张云雷这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
张云雷注意到郭麒麟的手在发抖。但他猜不透到底是哪种原因。郭麒麟的睫毛扫下来,阴阴暗暗的遮住他胡乱闪烁的眼睛。
郭麒麟僵硬的挺直了背,他这次没像往常那样,受了委屈就下意识去找老舅的眼神。刚才的不解和愤怒已经被他掩藏起来。郭麒麟说:“我确实还有很多没学好的地方,也请前辈们多担待担待。开春了有场演出,如果各位能来指导一下是我的荣幸。”他顿了顿,接着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这传统相声的传承,还得靠我们这一代。”
张云雷被气氛弄的心烦,随便找了个理由就退了席。他慢慢悠悠的走到银杏树下,点了根烟。张云雷从回来开始就戒烟了,因为郭麒麟不喜欢烟味。他不说,他也知道。两个人一直都想方设法的相互打着哑谜,谁也不肯开口。
张云雷在胡同口发着呆吹了会风。他踩灭香烟,小心翼翼的把烟蒂藏进街角才又挪着步子回了家。
他回去后郭麒麟已经躺在床上了,只是桌边的台灯还亮着。张云雷挨着郭麒麟躺下来,伸过手去关灯。
郭麒麟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张云雷慌了神,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忙凑过去,哑着嗓子问道:“大林这是怎么了?”
郭麒麟只是翻过身躲进他的怀里。张云雷探过他的肩膀去看摊在桌子上的报纸,上面有一小段关于他的评论,最醒目的那条却是和今天一样的话。
“郭麒麟不配。”
郭麒麟声音闷闷的,呼吸全喷在张云雷胸前:“我没事了老舅。我都想好了,我是少班主,我是该担着不一样的责任。我没事了。”
张云雷低下头去看郭麒麟。外甥只是眼睛还红红的,看上去是没事了,本来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终于舒张开了,抓过张云雷的衣袖胡乱擦了擦脸。
张云雷揉了揉郭麒麟的头发。他把被子重新拉上来,顺理成章的搂住了郭麒麟:“没事,别委屈。实在不行咱就不说了,以后老舅还去唱曲,老舅养活你。”
“那你可就不是我老舅了,你是我老伯伯。”
张云雷就这那点昏暗的灯光看着郭麒麟,弄的郭麒麟有点不好意思。张云雷的眼神本来就像是和了蜜一样甜,再加上他这发自内心的感情,让郭麒麟只好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张云雷把郭麒麟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他的眼睛还紧紧的盯着他:“大林,你真的不懂我的感情吗?”
郭麒麟懂,他当然懂。他也不是本就喜欢男人,台上当包袱他不介意,可私底下郭麒麟对于同性之间的亲密十分抗拒。但张云雷就好像是专治他各种毛病,硬生生越过了他心里那道坎。郭麒麟的心思像是也被看穿了。他即使蒙上了张云雷的眼睛,也没敢再抬头。
张云雷把手拿下来,和他十指相扣。他凑到郭麒麟耳边,轻声说道:“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郭麒麟像是要争个高低一样,突然抬起头:“你以后就是我的老伯伯。”
张云雷笑了。他把郭麒麟又往怀里用力揽了揽,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他用下巴抵住郭麒麟的肩窝才安心闭上眼睛。

4.
第二年春天比以往来的更早,郭麒麟软磨硬泡想让张云雷和他去长安街看玉兰花。张云雷懒得动。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摆弄那个复读机。他按开播音键,跟着哼两句,又突然关上。北京早春的风一向和煦,吹进半开的窗卷起窗帘,轻轻拂过裸露的皮肤。
“走吧小舅舅,之前小时候咱们去的时候多好看啊。”
张云雷终于放弃了折磨那个古老的复读机。他懒洋洋的侧过身,眯了眯眼睛:“跟你说实话,这些我都有点忘了。”
郭麒麟气急败坏的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架到了床沿上:“你是给摔傻了吗?那之前你还记得点什么?”
张云雷的表情一点没变:“你。”
最后他们还是并肩走上了长安街。胡同口的北冰洋卖完了,郭麒麟撇了撇嘴拿了根老冰棍。银杏树还没有抽出新芽来,光秃秃的立在那里。张云雷打着腿脚不好的名义在街上堂而皇之的牵住郭麒麟的手,又就势揽住整条小臂,像是要把人裹进怀里。长安街长到不可思议,他们也就仅仅走了西单商场到南海那一段。张云雷在长椅上休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们俩刚刚起身搭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亲切的:“小辫儿!”
前几年张云雷也是炙手可热的名角,更是乐意出席各种酒席宴会。他朋友多,在大街上遇到熟人也不稀奇。只是这声让郭麒麟皱起了眉,他总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张云雷猛然没想起来那人的名字,只好讪讪点了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对方也不在乎,寒暄了两句像是突然发现了郭麒麟:“这可是郭麒麟啊——”
郭麒麟这才想起来。一年前,他年满十八那天,就是这个尖锐的声音一下戳进他的耳膜里。这个声音说:“郭麒麟也就是有个好家世。”
郭麒麟也不恼。他堆着笑探了探身:“实在不好意思,我得搀我老舅,腾不出来和您握手了。”
张云雷感到郭麒麟情绪不对,他紧了紧两人缠在一起的手指,随便寒暄了两句就赶紧上了电车。
他们一路坐到后海才下了车。天色晚了,路边的灯接二连三的亮起来,就连周围的那些小铺也不甘示弱。俩人沿着湖慢慢悠悠的往回家走,无意中就又拐到了银锭桥。
银锭桥的这个小路口还是没什么人,张云雷拿袖子随便擦了擦石阶两个人随意坐下。他屈着腿,接过了郭麒麟递来的酸梅汤。郭麒麟比他坐的稍靠前一些,右肩的布料若有若无的摩擦着。郭麒麟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他最近特别喜欢和张云雷分享那六年。
“我有时候练功练烦了就来这。反正这人少,丢人也看不见。我每次踩着这些你抄过的词就特别安心——这呢,还有点能看见——我就想,老舅这样忘词的主都红的一塌糊涂,我肯定也行。”
“后来我确确实实记不太清你的脸了。但是那些事我都还记得。只要我一踏上那条路,往鼓楼走的那条路我就能迷迷糊糊的想起来——当然不是你的脸。我就记得当时一个胡同里的小朋友闹着玩的时候,你往我身后一站他们都得让着我。你不记得了?你之前跟我说,要是谁欺负我,你就帮我欺负回去。”
“你走的时候爸爸骗我说你去上学了,后来我是站在师傅家电视机前面才看到的。说张云雷火了,有名儿极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登台,听你正经唱一回曲儿。我记得我当时指着你跟那帮小孩说你们看你们看这是我老舅!”
“我说你叫张磊,他们笑话我说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还想攀关系。隔壁那邻居指着你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你叫张云雷。那会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郭麒麟一直没看张云雷,而是一直看着对面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郭麒麟的眼睛里映着明晃晃的车灯和难得一见的星光。他抿了抿嘴唇,兀自的愣住了。
张云雷揽过郭麒麟,就着一点酸梅汤,和他交换了一个湿乎乎的吻。
那个时候他不再是张云雷了,他可以不要这个角儿的身份,不要这副好嗓子,他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张磊,张磊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就是不能没有郭麒麟。
郭麒麟用力推开张云雷。他眼神慌乱的四散跳跃,手指又紧紧攥住张云雷的外衣:“你疯了张云雷?你好歹也是个有名有脸的角儿,这离家这么近再被看到了可怎么办?”
张云雷垂下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拖沓:“那我带你走,我们回天津,去南方,甚至离开中国,以后老舅唱曲儿养活你。”
郭麒麟抽了抽鼻子眼角有些泛红。他看上去要落泪了。少班主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张云雷还记得的是他走的那一次,还有一次就是第一次登台被嘘的一次。
说起来郭麒麟也是薄情寡义,自己在南京那么大的事他也没来看看。
张云雷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心酸。他扣住郭麒麟的手,也没说话。
北京的春天也最变化无常。夜里的风也毫不留情能把人吹透。郭麒麟梗着脖子在风里吹了一会,他偷偷看张云雷也不动,眼睛里面又像含有四处涌动的暗流。他叹了口气,转过被握住的手,和张云雷十指相扣。
“走吧老舅,咱们回家了。”

5.
张云雷一早起来就去南锣鼓巷给郭麒麟买奶酪。北京的三伏天热到吓人,不绝于耳的蝉鸣声似乎把本就黏稠的空气扰得更加惹人不适。张云雷只好又解开了一颗扣子,心中莫名产生的烦闷刺激得他胃里泛酸。张云雷匆匆拿过奶酪就急急忙忙往回赶。他先小跑了两步,而后从骨头里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偻着背喘了会气。
等张云雷从北锣拐进胡同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颗刚刚结果的银杏树应声而倒。
巨大的声响震得张云雷耳膜麻酥酥的。灰尘浮起来又被空气吸附住黏在皮肤上。
他心里更慌了。
张云雷四处望了望——凭什么,凭什么这棵守了胡同口十几年的银杏树,这棵把他虚无缥缈的思念化成实物的银杏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他感到口干舌燥,只想质问,为什么这么对它。
摇着蒲葵扇的大爷好像看出了张云雷的心思。他与张云雷算不上熟,但脸还记得。包括他当时染着黄头发的时候。大爷挥了挥扇子,始终没想起来张云雷的名字。他记得郭德纲好像喊过他小辫儿,所以他也就这么开口了:“小辫儿,赶紧回家吧——但是别走正门。”
张云雷没明白。他愣了愣,冲对方点了点头。
张云雷溜进后门。郭麒麟不在屋里,他只好把奶酪先放进冰箱。屋子里又热又闷,紧闭的大门因为被风推着而吱呀作响,厨房里的水刚好烧开了,嗡嗡的叫着。张云雷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推开门上前屋去找郭麒麟。
他走的晃晃悠悠的,直到张云雷看到放在门口的两根树枝。那是小时候背不下来词的时候师傅用来打手心的那种。张云雷这才着了急,心里面冒出来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他直接推开了门,看到郭麒麟就跪在那,面前是他面如死灰的表姐夫。
张云雷看这架势也把事情猜出来了十有八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云雷没顾自己刚刚痊愈的身体,贴着郭麒麟也跪下来。郭麒麟没有吭声。他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几乎没了知觉,嘴里是一股浓浓的的血味。但他还是担心他老舅的身体,所以他拖着跪麻了的腿移到张云雷身后,悄悄在后面抵住了他。
张云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他看到那些树枝就手心发痒。小时候是自己折,交给师傅,错几处打几下。他不知道他和郭麒麟犯的这个大错是怎么惩罚。
郭麒麟脸有些发白,但他就直勾勾的盯着父亲,狠狠咬住嘴唇,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人们之前就说了,郭麒麟固执的要命。当初要继承传统相声也是一条路走到黑,简直是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郭德纲瘫坐在椅子上。他也是同样忍着痛拿树枝在儿子手上抽了一下又一下,只想让他松松口说一句错了。但郭麒麟比他还别扭,就闭上眼睛挺着手臂,一声不吭。他气不过,看着张云雷的脸觉得更恨,就也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于谦把郭德纲劝走的。王慧赶紧过来小心翼翼的把表弟扶起来,再和张云雷一起搀起已经跪麻了的郭麒麟。
张云雷无意中碰到了郭麒麟冰凉的手指,抬眼看汗珠从颈部滑进领口里,又摸他整只手都汗津津的,张云雷不用想就能知道汗刺激到伤口后的刺痛感。
他握紧了他的手。
郭麒麟冲他笑了笑:“老舅,你先回去,我去说点事。”
张云雷半掩上门踉踉跄跄的走出去。他站了半天又重新敲了敲:“我等你回来吃奶酪大林。”
郭麒麟和张云雷得离开郭家这棵大树。郭德纲答应他们在月末让俩人最后登一次台,从今往后相声与郭麒麟就再也没有关系。郭麒麟也不再是少班主,郭家的担子已经压在了他还未出世的弟弟身上。
他觉得不公。但郭麒麟什么都没争辩,到了他老舅这就已经改口变成了:“以后真得让小舅舅唱曲儿养活我了。”
郭麒麟人生中的最后一场相声只准备了他们俩一个节目。郭麒麟逗,张云雷捧。最后合唱了一曲《拆西厢》,张云雷听着郭麒麟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只在场面桌下悄悄摸到郭麒麟的手,偷偷勾住他的小指。张云雷不是圣人,他没那么伟大。他想要郭麒麟,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郭麒麟放弃他的梦想,眼里是裹着失望的泪水。
郭麒麟一次次的鞠躬,遥遥的看着观众席最远端。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谁都知道他为了相声付出了什么,不求回报,不求理解。终于他能脱下名字前的前缀,堂堂正正以相声演员郭麒麟的身份站在舞台前。
而后人们更会记得郭麒麟为张云雷付出了什么。
回到家里他们就收拾好了行李,离开青火营胡同。郭麒麟在父亲紧闭的大门前磕了三个头,才真正转身离开。
一是感激。
感激父亲的严格,父亲的教诲。父亲愿意站在远处给他一个不断追赶的目标和希望,含着自豪向观众介绍这是他的儿子郭麒麟。
二是道歉。
无法尽孝,无力尽忠。就让郭麒麟魂归舞台,就让不孝子郭奇林和张磊随着灰飞烟灭的那棵银杏树也不再出现。
三是祝福。
郭奇林也希望父亲能永远健康,安安稳稳。
最后大门也没有打开。郭奇林上前牵住张磊的手,两人在一片烟尘和浮动的空气中,离开了这里。
后来他们去了哪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张云雷和郭麒麟第一次同台唱的那首《探清水河》是他们的结局,因为那个看着他们长大的大爷在护城河边捡到了郭奇林的行李,但不见张磊的。也有人说两人远渡重洋一路向西,之后也渺无音信。郭德纲对于这些说辞不置可否,有时靠在摇椅上品品茶会想起来,顺势摇摇扇子,也什么都不说。
只知道回来后的二爷性子敛了很多,不再嗜酒又嗜烟。那些场所也再也没去过,清清爽爽的登台唱他那几段永远唱不厌的小曲儿。
只知道十六岁后的郭麒麟终于能只身一人顶住所有压力,面对流言蜚语永远不变的要护住整个郭家。他的相声越来越惊艳,再遇到那几位前辈也要尊他为少班主。
再后来呢,郭家自新千年后就搬去了别地,远离鼓楼和喧嚣。银杏树被砍倒不久后大爷也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店铺和被踢倒的玻璃瓶。
青火营胡同的故事也终究倒在了时间巨人的脚下。
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百年不变的鼓楼和依旧浑浊的护城河水,还有两旁清瘦孤独的小道,静静地守着。






注:不存在青火营胡同,是我编的。位置设定在宝钞胡同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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